《印象燕山》

《印象燕山》
      这是发生在夏的气息四处溢散，蝉儿鸣得最为酣畅的时节里的一个故事。
      当然，我所指的这个“故事”，其实刚刚发生在我落笔前的二十余日里。“故事”二字，意即“过往发生的事情”。故事，它源于生活，但又常常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虚构的色彩，并随着情节的曲折跌宕而或浓或淡。就像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当那澄澈的夜空爬满漫天的繁星，蛐蛐在草根边上幽幽地哼着曲儿，一弯新月银镰刀似的钩在房檐上，一个个或有趣，或可怖，或令你翻来覆去琢磨不透的故事，便伴着晚风四处飘散。你躺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就像一头扎进了世界上最为甜美的蜜罐里。你在这梦乡里云游四方，就这样安稳地睡去……或许夜游的猫儿一不留神踩着了酣睡的毛尾巴，犬吠回荡在漆黑的泥土路上，又有什么能够击碎你的梦境呢？但，今夜的你，将睡在燕山的合抱里。
      承德是一座躺在燕山怀里的城子，沿着曲曲折折的武烈河谷生根发芽。日暮时分，你乘着高速列车到达承德南站。自北京朝阳站开出，车过密云，连绵起伏的群山在苍苍茫茫的薄雾里若隐若现，跌宕曲折的轮廓愈发地清朗。这是燕赵大地那雄健壮美的肌脉所勾勒出的粗犷线条，这是燕山那浩浩荡荡绵延千里屏护广袤华北平原的铮铮誓言。当列车钻入第一个隧洞后，接下来便愈发地不可收拾。长长短短十余个隧道组成的穿山隧道群，除了偶尔经过河谷时可在飞架两岸的高桥上窥得燕山一隅，或是不经意间捕获到兴隆县城的局部俯视景象，此外的漫长时光里，伏在窗前近乎等同于面壁思过，窗外漆黑一片。好在如此的场面并不会总持续过久，极为偶然的一两秒钟，你可能会以仰视的姿态猎得云拥翠峰精美照一幅——不过，黑暗总会在你回过神来端起相机之前降临，好让你满怀期待地静候着下一次重逢，燕山便以这样的方式在你的心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神秘面纱。
      当你第一次踏上冀北的土地，环视四周，群山合抱。车站后面的山体上，禇红的岩石块紧密地挤咬成一排，像是山的门牙。而山丘便龇着一行歪七扭八、参差不齐的泛着暗红的牙齿迎接远方的宾客，给人一种豪爽直率、不修边幅的北方汉子的感受。出租车上，当地司机小伙向乘客分享着本地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落座后排的你却只听进了两个名词——“砣姐小吃”与“坛焖肉二米饭”。宾馆前的喷泉池水呈现出苍白的绿色，或为当地水质过硬、钙化严重而成。将晚时分，你与父母围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谈论着过往的经历。热腾腾的牛肉从坛子口往外徐徐地吐着烟气，大米和小米不分你我地团团相抱，萝卜片滋润在冒着泡儿的白米汤里，啤酒瓶装的汽水一杯接一杯消耗殆尽……夜里的承德大桥上，霓虹灯绚丽夺目，对面丘上星星点点的亮化诉说着两岸的安宁，而你却仍在向往着望见燕山的雄姿。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对岸的山峦间，低平的山丘自远处渐渐隆起，平缓地向着河畔的方向匍匐前进，却在近岸之处以近乎断崖式的陡坡戛然而止，令人不禁困惑而惋惜。打车行至承德站前，三三两两的旅客穿梭于停车场里的汽车空隙间，拉杆箱轮与路面摩擦所吟出的“隆隆”的低沉的声音，更显站前的清冷萧索。从出站口进入偌大的候车厅，空空荡荡的一排排座椅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位歪斜着身子或是近乎躺倒的游客。车站里的一侧大屏上上循环播报着因强降雨而惨遭停运的列车的讯息，工作人员提醒着开往昌平北方向的列车即将开检的捷报。
      走出狭长的站台地道，三四节半开着窗的老式绿皮车厢卧在一侧的轨道上，静候着即将启程的旅客。靠近车厢连接处的地方冒着腾腾的水汽，车顶上一溜边儿矗立着一朵朵“小蘑菇”。爬入车厢，车顶处的一排铁风扇旋着脑袋，四处张望着或坐或卧或行走着的游人。你在一刹那间突然忆起十年前的那趟发往皖南黄山方向的“小清新”——笔直而坚硬的椅背，永不停歇的摇曳着的风扇，八九个小时的漫漫旅途，窗外缓缓移动着的徽州山水画廊……这不可复得的一切竟仿佛发生在昨天，记忆里的万千事物又似乎近在眼前。
      侧身穿过一节硬座车厢，经过雾气腾腾的开水炉，带有三层卧板的硬卧车厢映入你的眼帘。由于仅出售卧代座车票，中铺的卧板被呈一定斜度地收拉了上去，只被允许落座下铺的乘客们方才得以挺直腰杆。窄窄的蓝灰色卧板上一溜排座了三四位乘客。铺席的质地仍似硬座般硬朗。落满灰尘的牵拉绳吃力地扯着单薄的中上铺，落座下层的你们那惴惴不安的内心总算得到了些许的慰藉。铁风扇在铺席侧车窗的正上方摇头晃脑，岁月的洗礼使他们间歇地传出“沙沙”的声响，顺时针转动时也不似往日般干脆爽快。面对着拥挤的铺位，你选择落座车厢另一侧的收叠椅上。
      当“隆隆”的内燃机车发出一声嘶吼，窗外的景物加速着向后退去。仰首看时不见了高楼，取而代之的是“争高直指，千百成峰”的波折不平的山峦。红褐色的岩壁裸露在外，偌大的山体呈倾覆之势，似欲压在路旁的屋梁上，“负势竞上”似的一峰胜过一峰，峰峰均有其独特之所在。车行至双峰寺与高寺台间，薄雾蒙着俊秀的丘壑。峰顶处若隐若现的山尖，像是书写时回笔后不经意间勾出的笔锋，灵动、活泼而俏皮，却又不失其巍峨宏大而携来的庄重与肃穆之感，燕山的魅力在这里颇有展露。将至韩麻营的山峦顶处则显露出与鲁东南“岱崮”地貌的几分神似——山顶若砌砖般竖直凸出一块，顶部四周多为悬崖绝壁，可谓是“猿猱欲度愁攀援”。但不同于“岱崮”地貌的绝情，这些山顶部峭壁的另一侧多有陡坡，从而与庞大的山体相连，这一特征或许也为登山者的征途提供了更多的便利与契机，“天无绝人路”的感喟在他们的心中萌生——这是燕山对世人宽宏博大的胸襟之体现。
      车至隆化县城，你们乘坐的列车将在此站进行换向作业。前端的机车会在到站时与后续车厢解挂，与此同时的后端轨道上，另一辆内燃机车正缓缓地向着你们驶来，牵引你们奔赴距此相隔百余公里的京城北郊。列车由承隆线转上了京通线接续运行，一路上的隧洞出现得更为频繁了，洞长也较前一段的有了质的飞跃。每至较长里程的隧洞时，机车头飘散出的煤烟味自半开的窗口径直灌入车厢，这样的气息将弥漫在各个角落，无孔不入。加之以列车内昏暗的灯光，乘客们看上去个个灰头土脸，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吃足了煤灰。山势愈发地奇崛险峻，愈发地宽宏高耸。久久未散的云雾堆积在山巅处，依稀可见怪石奇峰之俊秀挺拔，崇山峻岭之伟岸苍远。云为衣兮雾为裳，快哉，快哉！
      山川相连，隧桥相接，暗明相交，不知不觉，我们业已驶离了流水沟，即将进入京城地界。若是你偶然向不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顶上眺望到一两个“千疮百孔”的堡垒，不必惊讶，这就是古北口野长城。古时的北京，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南下侵入，而古北口长城的历史作用功不可没。当时正因它的存在，有效守护了北京乃至华北片区的安宁。今天我们见到的残余野长城，多为明朝初期洪武年间兴建。近千年来，他们坚毅地矗立于山岭之上，见证了历史长河的汹涌奔腾。一个个残留的孔洞像是一张张欲言又止的嘴巴，他们欲向世人诉说这千百年来的岁月变迁，却终被时代的车轮无情地蹂躏碾压，止余下残破不全的躯壳。
      车过密云水库桥，竟一片江南水乡湖光山色的景象。倒影为湖近岸处不幸枯死的树木增添了勃勃生机，波光粼粼的湖面塑造出了一棵棵跃动着的精灵。待到黑山寺脚，苍绿的崇山以及山间的迷雾，带来了一种源于人们对神秘未知而感到恐惧的压迫感，让你不禁心生敬畏之意。
      你在怀柔北站下车，打车去观赏雁栖湖景。你发觉到由于京城连日暴雨，此地已闭园数日。你斥巨资打车去南站，乘高速列车回承德。窗外的远山云缠雾绕，模糊不清。列车驶过密云站，群山起伏，苍茫辽远……
夜里的承德大桥上，霓虹灯绚丽夺目，对面丘上星星点点的亮化诉说着两岸的安宁，而你却仍在向往着望见燕山的雄姿。